朱火机

守破离(一)

昭昭番外,大概三到四更能写完。

本来以为只是日常,后来发现还有一些故事想写。

推荐同名BGM,十分适合昭昭这篇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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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钟撞,天鼓鸣,朝会殿聚满人头。

袅袅香烟处,左方坐镇五斗星君,右方簇拥六丁六甲,八仙九曜派了代表,三十六天将更是虎躯凛凛立如青松。挨个认人头费脑又费力,小白露着一双清凌凌的眼,双爪颤巍巍地扒着龙君胸口的衣料悄悄朝外打探。

目之所及黑压压一片,可惜看不了几眼稀奇,小白被龙君强行摁回去,天帝发问,龙君得开口答一答,众仙视线聚集处不能出现一只皮兔,小皮兔会意地跌坐下去,双爪压着两只绒毛耳朵,紧贴龙君胸口听心跳。

时快时慢,龙君说话面不改色,实则心脏咚咚狂跳,仍不擅长聚众讲话。自鼪鼯之径祸乱过后,龙君每日都要来朝会殿坐几炷香,小白偶尔被他揣上朝会殿来当个暖手的毛团子,也零星听他们论了几个月。缺口重补,缺口之外的吸灵怪已经散去,魔族没有过激动静,并未承认当日有压境大军存在,蛟君通过吸灵怪与魔族通信,事情未果,蛟君成为弃子,如今被镇在黑水渊等候最终审判。

大抵是这些,听多了没什么意思。

小白窝在龙君怀里打盹,各种姿势都摆,小腿前臂睡到抽筋,好似过去几个春秋,直到周身寒风侵肌,暖意散了,他一个激灵被冻醒,钻出脑袋一瞧,一阵刺骨寒气袭面。

此处雪窖冰天,风刀霜剑,早离那舒畅温暖的朝会殿万里远。

小白紧紧攥着龙君的衣服,他低头,发现龙君每走一步地面都会发出冰渣碎裂的声音,咔嚓声从漫长的阶梯之上一直延续到深黑尽头。仙官仙童在前方引路,火苗自动升腾在他们周围,石壁上渗着水珠,黑水渊三字已然模糊。小白打了个喷嚏,嘶了好几声气,龙君伸手拍拍他的脑袋,有暖风拂过,他昂首,舔舔龙君的手心。龙君瞥下目光,又把小白往怀里按,他小声说了句你再睡会儿。

此时已行至楼梯最下层,神官燃亮火把,黑水渊的黑水柱前被咒术铁索捆着一人,那人下半身浸在黑水中,乌发垂散,蓬头垢面,脖子以下现出蛟身鳞片,鳞片之间淌着鲜红的血,滴答着垂落黑水池。

他听闻动静瑟缩了下脖子,干裂的嘴唇发出喃喃梦语。仙官清清嗓子,施了个醒神咒,黑水柱前那人猛地睁开眼,他大口喘着气,徐徐抬头。这人左目成了血眼,不能视物,右目逡巡打量,目光透着疏离和恍惚。

仙官念叨:“这黑水渊底睡的都是极恶之鱼,沉渊的罪仙每日都会被它们啃噬仙元,它们每啃一口损失不了多少仙元,但其中痛苦有如万箭穿心,蛟君修为深厚,怕是此番要多受受苦了。”

蛟君翕动下唇,他单眼扫过岸边,眉峰一蜷,他嘶哑着声音问:“他来干什么?”

仙官正色道:“龙君自是天帝所派,前来监督小官行刑。”

蛟君冷笑:“他也配?”

黑水边爬上来几只黑螃蟹,举着钳子正在夹龙君的鞋子,小白眼尖瞧见了,吹了个仙气掀翻那几只螃蟹,谁知他自己一个脑袋朝下掉了出去,龙君接住他,将他抱在掌中。

龙君道:“一切交给仙官。”

仙官搓手,道着好说好说。

蛟君瞳孔骤缩:“沉渊?我会怕被那几只恶鱼?可笑,为什么不干脆点,让我死,让我死啊!”

龙君淡淡道:“死多容易,不过两眼一闭的事,你可得不到这个便宜。”

蛟君扯了扯嘴角,道:“是啊,这才是你,这才是真正的你,龙君,你运气真的很好,你的运气成就了你,却毁了我,是你毁了我。”

小白撩起眸,耳朵半竖。

“什么‘为龙计划’,只不过是那几个卑鄙神官为了对抗魔族,专门找来一堆无形无实的小仙作为牺牲品,说是培养神将,实际上事事需要配合他们,成为他们手中的听话武器。你脱颖而出,成为唯一的金龙真身,可谁想金龙真身威力无穷,那几个神官震不住你,你逃出去后杳无踪迹,他们为了不让计划告终,这才不得不选择第二名的我,他们接着培养我,让我听话,听话了才能加入玄冥军,成为大羿身下的第一号勇士。如果你那时没有回来参加玄冥军统帅的擂台,那些神官断然不会抛弃我,我把他们当做在世父母,他们却看我如同残缺品,想要就要,想丢就丢,实在可恨,实在该死。”

龙君看着他,道:“那几个神官已经羽化,我当时把玄冥军交给你,之后再无过问,这些事该是翻了篇的。是你看得太高,达不到想要的高度,就走偏锋,入魔道,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魔道?”蛟君道,“训练营里死了多少人?有多少人是被我杀的?多少人又是被你杀的?什么超然物外无欲无求,那是因为没有人见过以前的你,可是我见过,我亲眼见过,所以你跟我是一样的,龙君,我就在这黑水渊里看着,千年万年,我相信天道轮回转,好运气不可能一直伴着你。”

龙君目色微沉,似乎蛟君说了些他不太愿提及的灰色禁区,这样的交谈得不到好结果,不如趁早结束。既然是监督,只需一旁瞧着即可,龙君侧身,仙官点点头,这便去开启沉渊机关,齿轮咔哒咔哒地转,黑水柱旋着慢慢下沉,四周山石滑落,冰层裂得更深。龙君重新踏上阶梯,不打算回头,小白想再多看几眼,又被龙君拎着耳朵塞回去。

蛟君应该在挣扎,铁链咣咣作响,禁锢咒法发动,他不可能挣得开,起初他在骂,骂到一半又换了口气,竟变成哀求。

“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龙君!求求你杀了我吧!”

“不要!不要——”

轰隆轰隆,来自黑水渊的声音被甩在身后。

 

小白又跌回龙君胸口,眼下睡意全无,蛟君的话带着回音翻来覆去于他脑中盘旋,他悄悄仰头打量龙君的脸。龙君神情不太好,暗自咬了几回后牙槽,回程路上甚至飞得不够稳妥,小白被撞得晕头转向,他爪子最近挺利,抓龙君衣服的爪力没能控制,里衣刺啦一声,竟被他生生撕破。

小白瞪眼,再眨巴眨巴,龙君胸口的皮肤白花花在他眼前晃,他耳朵一热,伸爪将撕破的布料迅速给龙君遮回去。他抬眼瞧龙君想问题想得出神,竟没意识到小白光天化日在祥云之上扒他的衣服,小白托腮半晌,想了个安慰法子,他悄悄揭开那层布料,在龙君胸前用脑袋蹭蹭,最后用舌头舔了一下中间那颗硬粒。

之后兔腿立刻被人拎住,他倒挂着被龙君抓出去。

小白晃悠着脑袋,蓬莱之海在他眼里颠转过来,龙君一手拎小白的腿,一手瞧了一眼自己那层被小白撕破的里衣,他皱紧眉头,思索片刻,道:“该给你剪指甲了。”

小白蹬着腿儿从龙君手中跳出,落地时砰地一声白烟乍现,幻化人形。小白伸了个懒腰,深呼吸,抬眼见龙君脸上淡定了,只是一手捂胸的景象很是奇异。小白乐了,他推着龙君的后背道:“你把针线找出来,我给你缝缝。”

“你会吗?”

小白挠头:“不就是把针从一个洞戳进去,再从另一个洞戳出去吗?”

蓬莱之海候了几位小仙。此时他们正哼哧哼哧地抬着什么东西,在门口徘徊许久。小白定睛一看,这几个小仙抬的是玄冥神弓,一路憋红了脸才把这重型武器运到目的地。小白哇哦一声,玄冥弓经过一番劫难完好无损,折射熠熠冷光。小仙们看见龙君如同找到救星,为首的小仙擦着汗开口:“龙君,天帝说玄冥弓不可无主,大羿说送出去的弓没有收回来的道理,思想前后,小仙们只能送来蓬莱之海了。”

龙君道:“可是继任统帅一事我已经回绝天帝了。”

正在摸弓的小白一怔:“回绝?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龙君回答:“就在你睡得四仰八叉说着梦话叫哥哥的时候。”

小仙们听了此话面色一绯,加上龙君衣衫不整,他们脸上愈发高深莫测,修补缺口那日可是众天兵天将都瞧着,龙君亲了小白,那个吻是什么样,隔日传遍洪荒九天,龙君断了,哪里断了,袖断了。龙君在上并无亲族,小白父母早亡,非要说点亲族关系,嫦娥大羿勉强算得上。小白复健那段时日,龙君亲自去了趟广寒宫,不是空手去的,顺便带上了他这些年收集的宝贝。规矩是在凡间学的,换庚帖排八字可免,小礼中礼齐齐备上,就差写几笔红绿书纸。

大羿吓得够呛,以为龙君这架势是来娶他们家女儿,嫦娥了解情况,因为她从司命那里听来的抱怨,司命说龙君这家伙真记仇,就因为之前帮他家小白瞒了点事,现在秋后算帐一点不讲情面,硬让天帝安排重活儿,让他不眠不休写了几百页的命格簿。嫦娥听了觉着有趣,小礼中礼没收,反倒回赠他们一个百年好合情意结,难得龙君觉醒这颗心,随心而活是真,凡尘束缚礼仪规矩不必那么讲究。当下之意是贺了他们两人,大羿虽不甚明白,但嫦娥说好,他这个妻管严也只能跟着比拇指说好好好。

小白现在也有了新任务。

永啼国内的鸟族最近闹脾气直接啃荒了一座山,青冥怀孕后许多庭院之事不能打点,昉庭来蓬莱之海管龙君借小白一用,说是上次打麻将的时候龙君输了欠下的账。

龙君眉头一横:“那是你们三个故意想让我输,一个拿鸡吓我,一个煮暖锅打断我思路,还剩下一个,我又不能赢他,赢了他晚上又不回来睡觉。”

昉庭哈哈大笑,他道:“平日我看他喜欢黏着你,实际上你不在的时候,他独立要强,做事十分能耐,你确实该让他多出去见见世面。”

这事龙君自然允了,为此还送了小白一个新礼物。凡间那杆梨花枪没法接着用,那就用神铁和仙木重新打造,枪杆上刻了个小小的“白”字,旁边一条金龙缠绕翩飞,是龙君亲笔画的。小白喜欢得很,夸张到晚上要抱着梨花枪睡觉,龙君头疼,委屈巴巴说你抱它,谁抱我。

小白发现龙君确实变了许多,或者称不上变,只是小白将他不现于旁人的真实一面给激了出来。这样的龙君很好,生动有趣,比以往有血有肉,靠近的时候是真实,拥抱亲吻也是真实,再不需要借助什么桃花幻梦。

玄冥弓最终被小仙们给抬进院子里,龙君没理会,任他们折腾。小白猜到天帝这是故意为之,龙君不愿重任统帅,但玄冥弓送来了蓬莱之海,那么统帅一职在名义上是成立的。玄冥军留给龙君的记忆实在算不得好,可若无玄冥军存在,龙君更不可能遇见小白。事事环环相扣皆有两面,关掉一扇门,还有一扇窗可寻。

小白在院子里烧水架锅,这煮暖锅的技能也是同青冥学的,这锅只要一架上,不出半炷香,龙君铁定乖乖坐在桌前举着筷子等锅开,屡试不爽。龙君喜欢吃辣,辣到脸颊红扑扑,眼睛却愈发炯炯有神。小白说现在不是龙养兔,而是兔养龙,龙养兔的时候兔只能吃糖水胡萝卜,兔养龙的时候龙能吃魔鬼椒佐料的香辣暖锅,这么看来,小白亏大发了。

今日龙君吃得相对沉默。小白说什么他都“嗯”一声,不说话也无所谓,总有能做的事。饭后适合运动,两人一贴上唇宛如神思汇通,对方心里藏匿什么都能觅出苗头。小白捧着龙君的脸认真吻他,舌尖灵活地启开唇缝,却不想力气活儿还是被龙君揽了去,今日龙君亲得有些用力,他们抱紧对方紧密热吻,小白拍拍他后背,嘴里零碎地说我懂,我都懂。

龙君压着他按在身下,眼中墨色囤积。小白捏捏龙君的脸,说:“给爷笑一个。”

龙君就着那个被小白捏住的动作动了动嘴皮,他道:“其实蛟君所说并不是全错,以前的我……”

说到这龙君顿了顿,他俯身轻轻抱住小白:“以前的我确实算不得什么好人,如果不是因为那场擂台赢了,我可能如今仍在四处漂泊,搞不好还会入了魔道。”

小白揉着龙君的后颈,轻柔地一点点捏,他道:“我现在知道你是什么样不就好了?你看,你把我养得这么好,你若心术不正,那大魔头养出来的也只能是个小魔头,我这么玉树临风,能是小魔头吗?”

龙君抬身审视小白:“你不是小魔头,但也是个小骗子。”

“我的天你还要跟我念多少次,行吧,下半辈子都赔给你成不成?”

龙君抿唇笑了:“哦,那可以考虑一下。”

“还要考虑?你给我立刻躺平任蹂躏!”

龙君低头猛地吻住他。

小白呜一声,迷迷糊糊想,到底谁蹂躏谁?


这日半夜小白一个翻身,没摸着人,揉揉眼睛,发现身边空的。他左右看了几眼,龙君不在屋内,小白揉着腰起身,披了件外套下床。龙君确实在院内待着,大半夜不睡觉不知在搞什么,小白想叫他一句,话到了喉咙口却生生咽下,他没吭声。

他看见龙君站在玄冥弓旁,正在用右手去抬。使了许多力,肌肉耸动几下,可玄冥弓纹丝不动,龙君竟无法将其拿起。

小白大脑嗡地一声沉下。

他呆怔地立于门前,悄悄看着龙君一次又一次发力,一次又一次失败。

龙君后颈都是汗。

离那场边境之变已过去许久,连小白的伤都好了,能比以往蹦得更高,龙君本领滔天自然好得更快,小白从未有过担心,眼下看来事情不简单。

龙君伤得很重,重到一个什么程度,竟连玄冥弓都拿不起来。怪不得他迟迟不肯接下统帅一职,不是他对过往心存芥蒂,而是一个拿不起玄冥弓的神,根本不具备成为统帅的资格。

龙君一字不提,他竟一字不提。

小白的鼻子酸了酸。

他扯扯身上的外衣,蓬莱之海竟也能吹来这样凛冽的风。

他静静地看,终究没有上前。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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