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葳蕤推开会议室门，大屏幕上的PPT正播放到最后。
关于手游《食途迷踪》的后续企划报告刚刚划上段落，会议桌很安静，章远掐着眉心，透过话筒平静地讲述意见。发出的声音听着温和，实则该着力的地方他都会耐心地说三遍。张葳蕤小心翼翼地摸黑穿梭，昏暗的会议室只剩投影仪的三两打光。她悄悄走到章远旁边坐下时章远正好总结陈词，他舒了一口气，右手在桌子下方一摊，张葳蕤赶紧把胃药递过去。
章远就着矿泉水快速吃了两颗，咕嘟咕嘟吞咽的时候眼睛还望着屏幕上的数据报告。
这个会还要开两个小时，章远早上只吃了两块面包，现在是下午一点。这个情况从游戏公测以来持续了快两周，短时间内作息没法调整，有老板陪着加班，公司上下至少没那么愁云惨淡。
今天的会要敲定游戏的推广大使，宣发首推田馨，田馨近日刚揽下最佳新人奖，流量正盛，加上田馨作为章远的高中同学，以前就经常在微博上帮忙打广告，这次游戏大热，也算某种意义上的反向回馈。
章远沉思片刻，并没给出确切答案。
宣发的同事看了眼张葳蕤，张葳蕤清了下嗓子，说：“田馨走的是御姐形象，跟我们这款乙女游戏风格上还是有些不太吻合。”
她敲着电脑，屏幕上多了其他选项，她说：“《食途迷踪》既然是一款解谜外带美食向的乙女游戏，那么锁定这个方向，我看了一些最近很火的网红美食主播，把他们的播放量和粉丝数进行比对，敲定了下面三位。”
章远接过张葳蕤递来的材料，迅速翻了几页，前面一些人选他哗哗哗地翻过去，最后手指停在某一页，他撇了撇眉，望向张葳蕤。张葳蕤凑过去看了一眼，转瞬笑着点头，她说看来我和章总又不谋而合了。
《食途迷踪》讲述的是一个父母双亡后继承双亲饭店的少女通过解锁美食碎片事件来寻找杀害父母真凶的解谜游戏。游戏的自由度相当高，玩法多元，可佛可肝可种田，主线抓凶手，副线收后宫，附赠若干隐藏彩蛋。美食碎片事件有的是刑侦案件，有的是智力任务，但万变不离吃，游戏主打的还是美食文化。
张葳蕤推荐的网红是最近微博上的美食吃播人气王，艺名叫夏天，粉丝几百万，重要的是她这几天一直在微博上安利YUANZ的游戏，甚至肝心肝肺地做了两小时的游戏测评视频。能直播美食的网红千千万，能边直播美食边测评游戏，战绩还能打上排行榜的，业界找不出第二个。
张葳蕤打开微博，发现夏天正在直播，张葳蕤立刻调大声音，示意会议桌上的各位来品品会动的女游戏大触。
章远一只手抵着嘴唇，眼睛如鹰一般盯着四方屏幕内的小小直播间。夏天基本没怎么化妆，她应该在某个餐厅内，周围闹哄哄的，她却极其专业地对着镜头科普食品添加剂。她举着手机，慢悠悠地把周围的风景纳入镜头，这家餐馆有些眼熟，张葳蕤皱了皱眉，她想起来之前章远的办公桌上也贴过这家餐馆的外卖电话，有段时间章远经常会叫外卖，点的都是清一色的麻辣系，不是叫到公司来，而是送去别的地方。
张葳蕤心里没来由一个咯噔。偏偏哪壶不提开哪壶，夏天的镜头忽然砰地一声撞着了什么东西，等手机重见光明，镜头里没了夏天，倒是出现了另外一张脸。
张葳蕤吓一跳，后背僵出了冷汗，她几乎在光火瞬间扭头去看章远的脸。章远似乎微微愣了一下，手指不再抵唇，而是慢慢抱肘，形成一个作壁上观的姿态。
他看着猝不及防出现在直播间内的胡杨，美颜效果映衬下，胡杨的皮肤瞅着比夏天还白。顷刻，直播间的评论像下雨似的，有人在问这是谁，有人感叹卧槽这是什么神仙下凡三分钟内我要知道这个帅哥的电话号码，还有人说这不是前段时间为了个女模特跟那个刘制片大打出手还被圈内圈外黑成狗了的胡杨吗？
张葳蕤啪地一声扣下电脑，声音戛然而止，会议桌上的人纷纷侧头，神色不解。
张葳蕤咳嗽了声：“到这里差不多了，想看直播的大家下班时间接着补，我们先休息二十分钟再继续进行会议的后半程。”
章远站起身，揉着后颈大步朝办公室走。张葳蕤小跑着跟上去，叫了声章总。
章远回头，像想起什么，他说：“噢，刚才谢谢你的药。”
张葳蕤说：“推广大使的事，我还是再接着物色其他人选吧。”
章远奇怪地看着她，过了几秒，他问：“为什么？”
张葳蕤被问得一噎。
“你在会议上解释得很明白，我也接受你的提议。”章远低头拉扯了下西装下摆，转身前留给张葳蕤一句，“就她吧。”
胡杨会出现在夏天的直播里不是个偶然。
工作室恢复正轨需要时间，但老板要吃饭，员工也要吃饭，胡杨只能一个个联系旧线，名片打一张丢一张，等名片盒摸到了底，最后一张保留着的是他当年第一份工作时待过的YOGUE杂志社。他盯着那张名片看了很久，直到闹铃提示今天是信用卡还款日，他才咬咬牙，心一横就把电话给拨了过去。
YOGUE的摄影部门现在是潘总在管事，偏偏当年胡杨离职就是因为这个潘总。潘总一听是他，在电话里笑得像只土拨鼠，潘总说，胡杨，你牛逼，你那个打人视频我看了好几遍，那刘制片肯定不知道你以前练过泰拳，我算算那一拳头得值多少钱，一百万有没有？
胡杨握着电话，放在以往他肯定连珠炮一开分分钟怼回去，他记得当时离开YOGUE，也差点跟这潘总干上一架。他还发过誓，这辈子再怎么窝囊也不会成为像潘总那样的人。
以前想法简单，认为成人的规则世界里应该有一条线，笔直的，泾渭分明的。善与恶，好与坏，人可以贪婪，也可以捍卫自由。那些年他带着章远，或者章远带着他，如履薄冰，浑浑噩噩，但脚底是踩着这条直线的。现在的章远可能还在这条直线上，但现在的胡杨早已做了抛物运动，偏离轨道，加速再远离，连回头的机会都没有。
胡杨看着镜子，像看见了曾经自己最讨厌的人。
潘总给胡杨的条件很简单，YOGUE想签夏天，只要胡杨能顺下这条线，潘总可以给他拉投资，度难关。
胡杨正好需要找些事情做，就算不是摄影，是给人家做特工。
夏天关了直播，瞪着葡萄般的大眼睛对着胡杨摇摇手：“大叔，你怎么不问问陶渊明为什么弃官归田永不再仕？我啊，这叫山川之乐，谁要剥夺我的乐，谁就是我的敌人。”
胡杨笑了笑：“山川之乐？那你应该直播种田造房，那多仙啊，而不是把油烟馆子错当满汉全席，沾的还都是烟火味儿。”
夏天吸着可乐，专注地戳着游戏屏幕，嘴里振振有词：“我不管，在我把小远攻略下来之前，我什么工作也不接。”
“小远？”
“对，就是《食途迷踪》的男主。”夏天说，“说了你也不懂，这是属于我们二次元的世界。”
胡杨若有所思，也低头抿可乐，一喝见了底。
“不过听说YUANZ的总裁叫章远，小远该不会是以他为原型吧，这么想想我还是别搜他真人长什么样了。”
胡杨忽然来了劲，他凑过去说：“小远在游戏里长什么样，给我看看。”
夏天戳给他看：“就这个，细腰长腿，眼睛有点小，但是看久了就觉得特别迷人。”
胡杨皱皱眉，半晌，他直起身，坐回原位。
“怎么样？”
胡杨有求于人，只好打着马虎眼：“还行。”
心里却想：哪儿有真人好看。
只是从第三方人口中提到章远的名字，胡杨感官上有些奇妙，奇妙到快让他忘了自己身怀特工任务。
换了几年前，跟章远分手这种事胡杨想都不能想，就算做梦梦到一个相关片段，醒来后他都会抱着章远亲个够才能缓神。现在梦境成真，片段被放大，他却发现除了工作上的那些烂摊事，精神上，就算不是百分百的心如止水，却也并没构成惊涛骇浪扰得他不得安眠。
果然戏剧高于生活，生活永远成不了戏剧。
tbc
